PeerSaxe

一篇小短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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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快到了的时候，菊比古生了场病。

都说人老了就要服老，他不是不服老，只是这场病爆发了以后更加清楚了这个道理而已。生病以后他总是昏昏欲睡，大概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神智不是那么清楚。昏昏沉沉间好像自己回到了过去，看到了很多有关于过去的事。

梦里自己还很年轻，镜子里笑起来的容颜还是没有皱纹的，额发随意地耷拉在额前也显得很是俊俏，而他所憧憬着的背影也还在眼前，他从未挪开过自己双眼，死死地盯着那人发光的背影，哪怕被灼伤双眼——直到有一天那背影变得黯淡无光甚至从他的视野中消失。

这样一想，过去的事其实没什么好提起的。

他心里这样想着，抬起手来由着与太郎给他擦拭着手臂。

“师傅的手真好看啊。”与太郎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着手指，没等他接了自己的话，便低下头来在菊比古的手背上亲了一口。

菊比古侧着头，看着男人英挺的脸颊，又觉得过往的一切好像也没有什么再提起的价值了。

“瞎说什么。”他抬起手，拍了拍与太郎的胳膊。

“没有瞎说。”男人瞪大了眼睛蹲坐在他身边，眼神很认真的样子，“我对师傅说的，绝对都是实话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他又拍了拍那家伙的手臂，由着他俯下身子在自己胸前蹭了蹭，又偏过头去在自己脸侧亲了亲。

“喂喂喂……”他有些无可奈何，“小心传染给你了啊。”

“没事，我不会生病。”与太郎的声音就浮动在他的耳边，“为了师傅，我也不会轻易生病的。”

菊比古在心里叹了口气，心想，年轻真好啊。

彼时他还一心只想着快点老去，好像有太多的东西年轻的自己无法承受过去——那时候他确实是这样想着的，但所想之事大多是虚妄，不仅没有无法承受，他甚至好好地活到了现在。

如果不是活到了现在，也不会遇见与太郎吧。这样一想，能在十多年以后被人从悲伤的循环和从前的苦难中拯救出来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。

“如果世界末日，你会做什么呢？”

他突然问。

与太郎大概被他这样的询问惊到了，竟一下子没说出话来。

“世界末日啊……”他挠了挠头，“不可以，那样我就没法完成答应师傅的事情了。”

这回轮到菊比古一怔。

哦，他是说那个吗？

那时候自己拿扇子抵着他的喉口，命令着他不许比自己早过世。

“与太郎。”菊比古咳嗽了几声，清了清嗓子道，“那如果，如果只有我死了……”

还没说出口，就被身边的男人用手捂住了嘴巴。

“不许说。”男人就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大型犬一样，皱着眉头，眉目间隐约都是不满，“我不许师傅你说这些。”

“诶……”菊比古咧了咧嘴，一把年纪了，还被人这样管教着，还真是相当奇特的经历。他自然不觉得讨厌，与太郎是真心喜欢自己，他知道，这样的真心他甚至想不到要如何去辜负。

不过他还是打算将想说的话说完，“乖，听我说完。”他又拍了拍与太郎的手背。

与太郎偏了偏头瘪着嘴巴，像是好情绪一下子被菊比古扫荡干净了一样。

“人总是会死的。”菊比古轻声地说，“我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，时间到了，就该离开。”

“这些年能有你陪在我身边，我很开心。”他咧了咧嘴，笑了出来。

男人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，低垂着头，看不出脸上的表情。

过了一会儿，他才听到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，“我没法想象没有师傅的生活。”

“前面不是也有二十多年没有认识我嘛。”菊比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松一点。

“那不一样。”男人的声音低沉。

“我一直很矛盾。”他继续说道，“我喜欢助六的落语，也很嫉妒他，嫉妒他参与过师傅从前的生活，在我还没有出现时候那时候的师傅，只有他见过，我没见过，师傅那时候笑起来什么样子，哭着是什么样子，我什么都不知道，我什么都没见到过。我羡慕他能讲出师傅最喜欢的落语，然后我要成为他。”

菊比古安静地看着他，听着他呓语般的自白。

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于是爆发出自己全部的负能量一样——

“这里。”他的手掌覆盖了过来，轻轻地搭在了菊比古的胸口处，“这里，我曾经想，会有一天我也能在这里有一点小小的位置吗，后来你告诉我要我填满这里，我高兴地快要发疯了。”

“这里。”他又拉着菊比古的手，叠合着，覆盖到了自己的胸口，“那时候我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。”

菊比古又觉得这大狗狗好像有些可怜。

“诶，诶。”他抿了抿嘴，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
他知道与太郎一直对那家伙耿耿于怀……与其说耿耿于怀，倒不如说是羡慕到让自己难过起来了吧，能在自己这种苟延残喘的时候听到他这样的自白，倒也是一件开心的事了。

可是倘若不在他心口剜上一刀，真的等到那一天到来之时……他几乎无法预测这家伙会陷入怎样崩溃的境地了。

“记得我衣柜里那件新的黑色的布吗。”菊比古好像突然岔开了话题，“上次和你一起去买的。”

“记得。”这下倒是回答地很快。

“去给我做件新衣服吧。”菊比古说。

“唔……？”与太郎歪了歪头。

“所以到时候，别哭啊，别弄湿了我的新衣服。”他用轻松的口吻说道。

 

蝉鸣声听起来有些聒噪，太阳很大，明晃晃地挂在天上。

街上没有什么行人，人们都因为这样的燥热躲在了家里。

与太郎轻轻给菊比古扇着扇子，困得不行了，这才趴在身边的小桌上小憩了一会儿。

不安稳的睡眠里他还做了个梦，梦到自己第一次在监狱里的时候，看到菊比古在那里给所有人讲着那出叫作死神的落语，神采奕奕的，眉目间都是让人向往的风情。

就是那一刻让他完全着迷了，对落语，还有对讲着落语的这个人。也是从那一刻开始，他的灵魂毫无去处，只能在这个人身边安置。

师傅从那台上走了下来，走到他的身边，拉住了他的手，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。

胸口处传来热烈的跳动声。

而自己怔怔地站在原地。

真的很热啊……他睁开眼睛。

“师傅……”他跪坐了下去，俯下了身子，握住那双刚刚冰冷下来的手。

他眼眶干涩，眼睛死死地瞪着。

他没有流出眼泪。

-END-